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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A R T . 3

 

May. 1969 - Tower of London, London

        解决了那个在卡姆顿城里的小事件的十一个月之后,奥登忽然订婚了。


        在那之前矿石科的赌局已经进入了白热化,九成人都对这个小小的猜测兴致盎然——我们那个神神秘秘从来没有稳定对象,一个通宵能喝遍七家酒吧的天才魔术师奥登什么时候会结婚呢?在这之前,我是断然不会想到他居然会在三十岁之前就步入婚姻的——因为他实在就像个永远没有度过青春期的少年,肆意妄为,被全世界所纵容。我曾以为对根源的追求会让他与其他近乎乖僻的魔术师一样,将自己的人生也全都交付于他那超乎常人的能力与智慧,但显然在对于选择配偶一事上,他并不愿意向所谓魔术世界的潜规则妥协。


        “我是要睡一个女人一辈子,”数年前他曾在酒吧里捏着威士忌杯,不耐烦地一下下敲着木桌,半醉半醒地与我抱怨道,“而不是睡一堆魔术回路,让魔术回路和魔术回路给我再生一堆小魔术回路……”
醉意令他口齿不清,他举起了玻璃杯,撞了撞我的鸡尾酒杯,“干杯——让那些老古董们见鬼去吧!我他妈才不是他们的种马。”


        “奥登,你喝醉了……”我尴尬地看了看他身旁瞬间就黑了脸的另一位老讲师,后者前几天还在努力想把自己的小女儿介绍给奥登,因为她“魔术回路的数量也算中上流”。“我知道你不是有意这样说的。”然后我使劲地给他使眼色,奥登!看你的背后!


        奥登咕咚咚地喝了一大口威士忌,重重地放下了杯子,冰块与玻璃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接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显然已经把在场的第三人抛在了脑后。

 


        “格瑞……”


        “是格雷。你醉了,奥登。”


        我努力打断他说话,可惜收效甚微。


        他轻轻地打了个嗝,接着说道:“你怎么也突然如此愚蠢了。我当然就是我说的这个意思。”

 


        响亮的假咳声,紧接着就是酒杯被搁下,椅子后拉的响声。他终于把人给气走了。我叹了口气,赶忙装出笑脸向对方道歉,对不起,奥登这家伙又喝醉了,他只是最近心里恼得狠……对方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礼节向我点头示意后便快步离开了。我知道我的道歉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毕竟我是那个稻草人格雷,只会杵在奥登身边的格雷,说什么也只不过是廉价的替代品。


        我还保持着刚刚站在原地,向人的背影鞠躬道歉的样子,奥登便伸手拉住了我的衬衣后领向后拽,令我险些一屁股摔在地上。等我好不容易重新坐上了高脚椅,一转头,只见他手肘搁在桌上,满脸好奇,神情微醺,眯着眼睛向我问道:“格瑞,你跟你妻子是怎么决定结,结婚的?”


        奥登极少会主动问我问题,以至于一时间我与他面面相觑,竟答不上来。连当年我与妻子结婚时他都没有过问半句,只是大笑着拍着我的肩膀说这个伴郎他是当定了,然后在我婚礼上占了所有的风头。我不是有意的,他那时苦恼地揉着太阳穴对我说。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奥登,不要在意。

 


        我开始在记忆里飞快地寻找上一次奥登真正期待过我回答问题的时刻——不超过五个。第一个问题是在二十年前某次考试的时候,他用铅笔头戳了戳我的腿,小声地问我百科全书到底该怎么拼写,全然不知道该如何控制力道,隔着夏季的制服西裤在我皮肤上留下了一点抹不掉的铅墨;第二个问题是在我们刚刚升入高中的第一天,他踩在讲桌上往天花板贴Lady Chatterley’s Lover(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撕下来的描写爱欲与性的那几页,我一边紧张地替他看门,一边满脸通红地听他滔滔不绝地说这本书是多么刺激而绝妙,贴在天花板上之后没事强化个视力一抬头就能获得一种隐秘的快感,接着他便冷不防地问我是不是还是个处男;第三个问题便是在我成年的那天,我小心翼翼地接过奥登递给我的一瓶啤酒,听见他用一贯轻描淡写的口吻对我说,格雷,跟我一起去时钟塔怎么样。也许有第四个问题,也许没有,我记不得了。但  总之,这是非常罕见的场景。

 

 

 


        我挠了挠头,觉得自己露在外面的耳朵渐渐泛红了。


        “也没怎么细想……”我嘟囔道,“因为从中学时就一直在交往……”


        “让你守身如玉了整整四年?”


        “噢——看在上帝的份上,闭嘴,奥登,”那一刻我仿佛又成为了当年那个守在教室门口的蠢小子,“你会知道的。当你遇到那个你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时,你是会知道的。”


        “那是什么感觉?”


        我仔细想了想,“没有感觉。”


        “没有感觉?”


        “她就像是我的一部分,我觉得我也像是她的一部分。”


        “噢——糟糕,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可没这个兴趣,我才不是问你在床上有什么感觉。”


        “去你妈的,奥登,我跟你说认真的,”我狠狠地踢了踢他的椅子,看着他笑得几乎要背过气的样子,有些生气了,“我很爱她——她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总能接受我自己原本的样子,我没有多余的情绪来干扰自己,我们能够一起做任何事情,即使不说话只是坐在一起也好,我享受与她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刻。”


        “听上去很无聊。”

 


        所以你才迟迟没有步入婚姻。

 


        我腹诽道,因为对于你而言,任何不刺激的事情最后都会沦落为你会厌弃的东西,天知道为什么你还没有厌倦我。

 

 


“你不明白,奥登。”最后我说,“你还不明白。”

无所不知的奥登也有无法明白的事情。而这正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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